第115章

不過原先那宅子裏的人是人販子，哪來的將繅絲廠委托給錢二一說。為何錢二會撒這樣的謊？孫三迷迷糊糊地走出錢二住處，回到警察所後又被派去執行了一項任務，等空下來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。

雖然孫三已經知道從錢二身上弄不到錢，且錢二殺的那些人也都是該死的人販子。但是這事實在太過蹊蹺，孫三心中總覺得奇怪，他這時空下來了，終於按捺不住還是去了繅絲廠，想看看錢二到底要做什麽。

他到了繅絲廠後，卻發現錢二已然不在，而更讓他驚訝的是，繅絲廠裏竟然有多達十餘位的年輕女子。他看到這些年輕女子，這才恍然大悟，終於知道那些人販子為何會出現在這裏，原來他們是將這處廢宅當作了據點，這些女子全是被他們騙來的。

那些女子聽說他是警察，又是來找錢二的，便憤恨地告訴他，本來錢二已經打算在這裏開工了，但是在看到一個人後，卻嚇得落荒而逃了。孫三聽得詫異不已，便詳細問了她們事情的經過。

年輕女子將事情從頭到尾說給了他聽。趙一等人招工將她們招來，可是後來宅子裏卻接連死了兩個人，全身都被蠶絲包裹。有一個叫莞爾的女工說，她半夜時曾看見了一條巨蠶，並說那兩個人很可能就是被巨蠶所殺。

趙一等人受到驚嚇，就此離去。這時錢二來了，他說自己是給趙一提供蠶繭的商人，趙一離去前將這裏委托給他，讓他自行開工。大家都很高興，可是沒想到前一日還說得好好的，等第二日錢二再來時，看到莞爾從房裏走出來，頓時發狂地大叫了一聲，也和趙一一樣像見了鬼一般地逃走了。

“這宅子裏有巨蠶的說法，全是莞爾說的。”其中一個女子壓低了聲音，“她還汙蔑趙一是人販子，想將我們拐賣。但是趙一說其實她才是人販子。我覺得趙一和錢二的離去，可能都是她在背後搗鬼。死去的那兩個人，也是她殺的！”

這女子說話時語氣驚惶，卻還在絮絮叨叨地說，她們這麽多人，就算趙一等人不在，也不怕莞爾一個孤身女子。這是她在給自己壯膽，孫三聽了哭笑不得，此刻他自然知道趙一等人確實是人販子，而這些女工竟將他當作了保護神，真是諷刺。

他本想將真相告訴她們，不料話還未出口腦中便閃過一個念頭。錢二昨晚在桑樹下殺的女子，莫非就是那個叫莞爾的女工？可錢二為何殺她呢，是因為她叫破了趙一的勾當？

趙一等人以開繅絲廠為幌子，行拐賣人口之實。可是在他們離去後，錢二卻自稱是給他們提供蠶繭的商人。難道，錢二竟然和趙一勾結在了一起？

他打了個寒戰，想到留在錢二住處的人告訴他，錢二如今已是走投無路，所以鋌而走險做這種事，是很可能的。既然如此，錢二為何要殺莞爾就解釋得通了，因為莞爾知曉了他們的身份和目的。

可是這也不對啊，如果錢二是和趙一他們一夥兒的，那麽趙一等人為何卻突兀地離開了，難道真的像那女子所言，是被莞爾口中的巨蠶所嚇？

說話的這女子明顯不相信巨蠶的言論，反而信了趙一的話，將莞爾認定為人販子，斷定是莞爾在背後搞鬼殺了趙一兩個人，以此逼迫趙一離去。然而莞爾一介女流，縱使有心迫害趙一，又如何得手？

如果莞爾能夠害得了趙一等人，為何卻毫無反手之力被錢二殺死？這麽一想，孫三頓時又將先前的結論又推翻了，站在原地琢磨了半晌，忽然靈光一閃，差點叫了出來——如果錢二和莞爾才是一夥兒的呢？

錢二近況窘迫，他知道趙一等人在此拐賣人口，所以將牙一咬準備虎口奪食，將這些年輕女子奪過來準備自己販賣。然而僅憑他一人之力，是絕對辦不了此事的，所以他串通了莞爾，合夥編造了巨蠶殺人的謊言。

巨蠶由莞爾來“目睹”並向趙一等人吐露，而錢二則在暗地裏殺了趙一兩個人，並用蠶絲將屍首包裹起來。被裹成蠶繭的屍首果真嚇退了趙一，然後錢二聲稱自己是來替趙一接手繅絲廠的，順利將這些年輕女子穩住，等待買家。

而此時莞爾已經失去作用，還要分走一半的錢，自然被錢二視作眼中釘。所以錢二半夜將她約在桑樹下，趁她不備殺了她。這也能解釋為何莞爾會和錢二半夜相見，並且對他毫無戒心，因為錢二本就是她的同夥。

只是她沒想到的是，錢二竟然如此狠厲，事成之後連她也容不下！

孫三將事情從頭理了一遍，自認為這是最能解釋得通的說法了。這時對他說話那女子見他待在原地不言不語，又叫了他一聲，催促他趕緊將莞爾抓走，若不然她們這些良善人家的女子，很有可能會被她拐賣。

莞爾昨夜已經被錢二滅口，這是孫三親眼所睹，自然用不著再去抓人。不過既然錢二已將所有障礙都清除了，為何卻忽然逃走呢？他這時才想起那女子所言，錢二是在看見房中走出一個人後，才魂不守舍地大叫逃跑的。

錢二敢連殺數人，什麽人能將他驚走？孫三心中詫異，正要問話，這時他也看見一個人從房中走了出來。就在那人邁出房門的瞬間，孫三喉嚨發幹，忽然覺得自己不餓了，但卻又感到渾身發冷。

那從房間中走出的，自然是早就被埋入土中的莞爾。

孫三並不知道這已是莞爾第二次從土裏鉆出，如果知道的話，很可能會原地打個洞鉆進去。莞爾這時已經來到他的跟前，面色憔悴，揉著頭道：“這又是誰呀？”

沒有人應聲回答她。周遭的女子大概都認定她才是人販子，明顯對她有些忌恨，都扭轉了頭不去看她。莞爾也不以為意，好奇地盯著孫三道：“你又是誰？”

她說著似乎覺得嘴邊有什麽東西，便用手抹了一下，等拿下來時卻發現是一小撮的蠶絲，便驚訝道：“咦，蠶絲怎會黏到我嘴邊來了？”

孫三比她更早看到那撮蠶絲，只覺心頭萬馬奔騰在蹂躪著他的心臟。趙一手下兩人死時屍首都被蠶絲包裹，原先他以為這不過是在故弄玄虛，這時見莞爾竟從嘴裏抽出許多蠶絲來，頓時在心中大叫，錯了！他剛才想的全錯了！

趙一真的是人販子，錢二也真的是蠶繭商人。最重要的是，莞爾也真的是那條巨蠶！

莞爾被錢二所殺，乃是孫三親眼目睹，他還曾將她的屍首挖出來過。這時莞爾卻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，這對他的心理威嚇不言而喻。孫三神色一時呆滯，整張臉都僵住了，只能呆呆地望著莞爾。

莞爾見狀奇道：“怎麽你們看我的眼神都這麽奇怪？”

孫三心說這得請你見諒，畢竟我們凡夫俗子一輩子見到個妖怪不容易，難免大驚小怪。他想到錢二竟然昏了頭敢對莞爾下手，此刻若不是跑得快，恐怕老桑樹下又要多一具屍首了吧。

沒關系的，他安慰自己，他對莞爾又沒起過殺心，只要裝作什麽事都不知曉，想必莞爾不會為難他。他想到此處，雖然兩腿戰戰，卻還是強作鎮定地對莞爾道：“我是來找錢二的，哦，我……我是個警察。”

“咦，你是警察？”莞爾歪著頭皺眉，似乎在努力回想什麽，“我這兩日總做怪夢，夢到自己被人埋了。昨夜夢裏埋我的就是錢二，他好像跟我說過，有個警察總是勒索他。難道就是你？”

她主動提起昨夜之事，孫三臉色已然變得慘白。莞爾卻還在自言自語，“難道夢裏的事都是真的？可是我明明就好好地躺在床上……錢二今晨為何見了我就跑？”

可能是因為曾被埋進土裏的緣故，她好像腦子有些糊塗，說話有些顛三倒四。孫三雖然害怕，心中卻閃過一個念頭，原來就算她是一條成精巨蠶，好像被人殺過一遍後，對她也有影響。

莞爾還在輕聲說著，身為一個警察，本該保境安民，勒索良善人家是不對的，似乎是要勸他向善。孫三從小沒媽，此刻聽了她的教誨，差點想問莞爾大仙收不收幹兒子。莞爾精力不濟，沒說幾句話便有些眩暈，便停了口。

孫三等了她一會兒，見她真的不再開口後，才小心地問道：“那……我能走了嗎？那個……警察所裏還……還有公事……”

“有事就去啊，”莞爾詫異道，“問我作甚？真是奇怪，昨夜夢裏錢二也問我能不能在這裏開工。這宅子又不是我的，我怎能決定。”

孫三默默地道，你當然不能決定錢二開不開工，但是你可以決定弄不弄死他。這話他自然不敢說出來，既然莞爾說他可以離去，他便朝她屈身躬了躬，然後步伐堅定地離去了。他走的時候十分鎮定，不料剛出這宅子，恐懼立刻就化作五指山，一下將他拍倒在地。

他在地上大口地喘了幾口氣，然後才強行掙紮著站起，一路走回警察所。在路上的時候他經過一個貨棧，門口許多搬夫正在搬卸貨物，一派忙碌的景象。他正從貨棧門口走過，這時忽然有個人問他：“你是從繅絲廠那邊過來的？”

“你怎麽知道？”他一驚。

“喏，你腳下還踩著蠶絲呢。”那人指著他腳下道。孫三這才註意到，自己腳下不知幾時竟沾了許多蠶絲。他想起莞爾，不禁一陣悚然，急忙將鞋底的蠶絲蹭掉了。

“繅絲廠裏有個叫莞爾的女子，你見到了嗎？”那人一邊看著他，一邊問道。

“你……你認識莞爾？”他竟忽然提起了莞爾，難不成莞爾竟是個交游廣闊的妖精？

“哦，我不認識。”那人笑道，“她是我們這裏一個搬夫的妻子，這人天天念叨，說她一個人找上繅絲廠去找事做，也不知有沒有被人欺負。所以我見你從繅絲廠過來，就幫他問一聲，他去碼頭卸貨了不在這裏。”

“什麽，原來她……她不是妖怪，而是搬夫的妻子！”孫三楞了一楞，隨即便失聲叫了出來。

那人也被他嚇了一跳，回過神來才嗤聲道：“你得癔癥了吧，光天化日哪來的妖怪？”

孫三也不理他，只是心裏念叨，既然有家有室，那莞爾就真的不是妖怪了。可既然這樣，為何錢二明明殺死了她，她卻能好端端地出現呢？莫非錢二那一下只是將她打得假死，所以過後她又從土坑裏爬出來了？

看她精神不濟的模樣，分明是受了重創之後有些迷糊，所以事情十有八九便是如此了。孫三想得心中一陣松快，之前的畏懼自然也就一掃而光。雖然這事還有很多疑問，比如趙一為何會忽然放棄拐賣人口的勾當，他手下的那兩個人又是誰殺的。

不過只要莞爾不是妖精，其他的事就都不重要了。孫三想到自己方才對莞爾卑躬屈膝的模樣，還差點認了她當幹娘，臉上更是一陣火辣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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